我的愿望是能数清天上有多少颗星星。

外星人与牧羊小孩

作者/阿明仔

 

在那个流浪的外星人来到我家之前,我只有三样东西,人、羊和草。


在遇到他之前,我们这里只有三样东西,人、羊和草。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是下午五点刚过,我帮妈妈准备好做烙饼的枯草,正要去找皮力玩,它是一头才三个月大的公羊,再过些天,它就会长得很快,到时候我就再也没办法和它摔跤了。

为了庆祝我满十岁,妈妈把刚出生的皮力送给了我,她说等我过了十岁,她就再也管不住我了。

并不是所有的羊都有一个真正的名字,大多数都只有外号。皮力是我给它起的名字,这样它就完全属于我,一旦我被认可成为真正的牧羊人,它就会成为属于我的羊群的领头羊,只要它够聪明,就能帮我一起管理其他人寄养在我们家的羊群,我希望它能帮我管住九个羊群。

我正在叫皮力的名字,突然听到有个陌生的声音在羊群里响起,我左右张望,却看不到人影。我确定这是一个陌生的声音,方圆几十里,全部也就五十二个人,每个人的声音我都能分辨出来,妈妈和我说过,一个真正的牧羊人,要懂得分辨所有风吹草动的声音。

皮力从羊群里钻出朝我跑来,要不是它开口对着我“咩咩”叫,我差点以为刚才的声音是它发出来的,真神在上,幸好不是我的皮力,否则我肯定会被吓到,那样,我就无法成为一个真正的牧羊人,它也会被扔进祭坑里去。

我可怜的皮力。

如今留在这里的人不到二十个,其他人都去了不长草的地方,那里也没有羊,那就只有人了,我一直想不明白,要是只有人,他们要怎么活下去?

他们把羊群和草都留给我们照顾,这里现在还有九个数量不一的羊群,只有一个牧羊人,要是加上我,那就有两个了。每隔四年祭祀的时候,都会把最弱的一头领头羊扔进祭坑——我可怜的皮力,我一定会把你训练成最强壮的那头。留给我们的,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了。

“小孩,那个小孩。”

陌生的声音再次在羊群里响起,打断我的走神。

我和皮力并排站着,手掌轻轻下压,皮力立马低下脑袋,用两个小尖角对准前方,想要成为牧羊人的勇气让我开始搜寻那个声音的来源。

“小孩,我在这。”这次我终于看到了,不是在羊群里,而是在羊群紧挨着的木栏栅后边,一只大手掌正在慢慢摇晃。

我吹了一声口哨,羊群开始慢慢散开,他的个子特别矮,比我还要矮一个头,要知道,我才十岁,而他明显年纪不小,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大脑袋上戴着尖顶的破帽,我怀疑那垂到肚皮上结成块的胡子里有个虱子家族。

不管怎么说,他是一个陌生人,妈妈和我说过,所有的陌生人都值得警惕,更何况他看着就很奇怪。

“小孩,你能给我点水喝吗?”他的声音很沙哑,“求求你。”

我有些警惕,忍不住开始思索一个真正的牧羊人会做什么,没有任何的经验告诉我应该怎么办,他似乎确实是很渴了,再次问我,声音里带着乞求,老牧羊人巴尔思夜里走到我家门口时,我妈妈的声音里也会带着这样的声调,“求求你,别这样,勃尔吉还醒着。”

我不喜欢这种声调,不喜欢夹带着沙尘的风。巴尔思是我从小就崇拜的人,他是我们这最好的牧羊人,一个人可以管住八个羊群,总共有五百只羊,那晚从我妈妈的喉咙里听到这样的音调之后,他就成了我最讨厌的人。但妈妈一直想让我去跟他学习,因为他知道加法和减法,想成为一名好的牧羊人,只会数数是不够的,要会计算,那样才能管理更多的羊群。

作为一个未来的牧羊人,我有权拿一碗水给他喝,但我还是需要先问一下妈妈,家里的水都是她从十公里外运回来的,一滴都不能浪费。

我让皮力留下看着他,跑进帐篷和妈妈说,“有人让我给他点水喝。”

“人?”妈妈吓了一跳,“什么人?”

“我不知道,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他。”我说,“他长得有点奇怪。”

妈妈手里拿着擀面杖走出去,我连忙跟上,一起站在皮力的身后。

“你是什么人?”妈妈的语气不太友好。

“我只是一个可怜的流浪汉。”男人连忙取下帽子给我妈妈鞠了个躬,“尊敬的夫人,你不用害怕,我只是想讨点水喝,这么美丽的女士肯定也是个善良的人。”

妈妈听到他恭维的话,显然放松了不少,自从我爸爸两年前突然失踪之后,她就对什么都会顾虑。

可能是因为这个男人长得矮小,妈妈没有感觉到威胁,所以同意让我拿一瓢水过去给他喝,不过她还是交代我说,“不要让这个侏儒进到围栏里面来。”

我第一次听到“侏儒”这个词,还来不及问,她就走回到帐篷里去了,饼还没烙好呢,我已经闻到了香味。

见我端水过去,他已经开始不停地舔着干裂的嘴唇,但他还是很礼貌地提起帽子先说了声谢谢,再小心翼翼地把水喝完,将水瓢递还给我的时候又说了声谢谢。

“侏儒是做什么的?”我忍不住好奇。

他吞了吞口水,“如果你能再给我一口水喝,我就告诉你侏儒是做什么的。”

虽然我不喜欢这种感觉,妈妈让巴尔思教我加法和减法的时候,他也总会提出各种要求,只是和巴尔思的要求相比,我觉得再给他喝一点水并不算过分,我分得清楚,他眼睛里的光是一种期待,而巴尔思是毫不掩饰的侵略。

他依旧喝得很小心,不浪费一滴水,这也是我对他放松警惕产生好感的原因,他不会是一个坏人。

“像我长得这么矮的人都叫做侏儒,对,你问我侏儒是干什么的,侏儒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是马戏团里的喜剧演员。”

“马戏团?喜剧演员?”

他看了看我手里的空水瓢,没有再提出要求,眼睛落在我们家的帐篷上,深吸一口气,“你妈妈是在烙饼吧?”

我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只是盯着他看。

“马戏团和你们家一样,也是一个帐篷,不过要大很多倍,可能有五十倍那么大。”

“五十倍是多少?”我问。

他有点迟疑,“你没有学过乘法?”

我吓了一跳,有点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我还没学加法和减法,妈妈说我只要能学会加法和减法就可以当一名牧羊人,乘法和除法得去不长草的地方学,我才不去那里,我的羊群可不能去没有草的地方。”

他点了点头,“五十倍就是有五十个你们家帐篷这么大。”

“为什么要五十个帐篷,有一个帐篷就够了。”我说,“马戏团里有什么?”

“马戏团里有很多东西。”他的鼻孔用力张开,吸了一口气,“真香啊,我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不然会忍不住想跟你讨一个烙饼吃,但我身上没有可以交换的东西,能喝上你们给的水,已经很感谢了,你能不能告诉我,离这里最近的水源在哪里?”

我给他指了日落的方向,“往那边一直走就能看到一片湖,不过你会经过巴尔思的帐篷,你要小心一点,他是一个坏人。”

他点了点头,准备转身离开之时,我听到了他肚子里的咕噜声,他很不好意思地摘下帽子捂住肚子对我点头表示抱歉,说自己失去了礼貌。

“你是不是很久没有吃过东西了?”我问。

他点了点头,犹豫了一下,“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教你加法和减法,还可以教你乘法和除法,只要给我一张烙饼就够了。”

我有点兴奋,如果可以不跟巴尔思学计算,那是最好不过的事情。我让他稍等,跑进帐篷和妈妈说了,以为她也会很高兴,没想打她一听完就喊出声来,“他是一个骗子!他以为我不知道计算有多难学,只要你一开始学就会停不下来,他想留下来骗走我们一年的烙饼。”

妈妈说完拿着擀面杖就冲了出去,“你这个该死的骗子,我们这里免费的只有羊粪。”

等我跟出去时,看到男人已经朝着落日的方向踉踉跄跄地跑去。

他想骗我们家一年的烙饼,我很生气。我还是要去跟巴尔思学计算,我很难过。

而且,我还没有弄清楚,马戏团里到底有什么。在遇到他之前,我们这里只有三样东西,人、羊和草。

 

几天之后,妈妈生病了,起不了床,让我去打水。

我带着皮力推着双轮车出发了,皮力还不够强壮,不然我可以让它来给我拉车。

天气很好,风吹在身上特别舒服,每一棵草都在向我鞠躬致意,皮力走在我的身边特别得意,看到敢不弯腰的草就低头教训它,受过我的训练,它已经知道吃草的时候要留下它们的根。作为一名合格的牧羊人,我不仅要照顾好羊群,还要保护好这些草,想要真正做到这一点可不容易,但我相信自己有这个能力,妈妈说,皮力是她见过的最聪明的羊,比巴尔思的那头领头羊还要聪明。

开心的时候我就想吹笛子,它是爸爸送给我的礼物,是用羊骨头做的,爸爸说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当年是我们这最好的牧羊人,那时候成为一名牧羊人还不需要加法和减法,只要有一头够好的领头羊和会吹好听的笛子就行了,这根笛子是陪了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大半辈子的领头羊的骨头做的,爸爸说这根笛子当年在祭坑那里得到过祝福,里面藏了一缕陪伴在真神身边无数年的风,只要我轻轻吹它,就能听到真神的声音。

妈妈没有说,但是我知道,巴尔思想要得到我的这把笛子,如果我找他学加法和减法的话。

远远能看到巴尔思的羊圈,我特意绕开了,多走了两公里路,已经能看到湖水的反光了。

皮力忍不住开始奔跑,快到湖边时突然刹住脚步,低下头,把两个尖角对准了前方,我吓了一跳,以为巴尔思也在那里,我专门训练过皮力,只要遇到巴尔思的领头羊,就要摆开这个姿势,他的那头羊太狡猾了,我见过它是怎样趁其他牧羊人的领头羊不注意,把它们全都顶落到祭坑里去的,让巴尔思成为了我们这唯一的牧羊人。

不过,妈妈在前几天有点兴奋地悄悄和我说,巴尔思的那头领头羊突然病死了,他需要重新训练一头领头羊,但现在他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一定是真神保佑,让我的皮力有了可以战胜的机会。

我问妈妈巴尔思的领头羊正是最强壮的年纪,怎么会突然病死?妈妈说是因为它吃了四方形茎杆的草,连我们这刚会走路的小孩都知道四方形茎杆的草不能吃,它怎么会愚蠢到这种程度?

一定是真神保佑。

我正在胡思乱想,突然再次听到了男人的声音,“小孩,那个小孩。”

皮力作势往前俯冲,我赶紧吹响笛子想要让它停下,但它显然已经忘记了我教过的东西,这让我感到害怕,巴尔思的领头羊就喜欢站在祭坑边缘处,等别的羊冲过去时,它就会在最恰当的时机闪开。

我好像看到了皮力掉进祭坑里的场景,它刚张开嘴想要对我叫一声就消失了。

那个男人身体往边上轻轻一晃就闪开了皮力,再往皮力的屁股上一推,皮力直接摔进了湖里。

我放下车把手,赶紧走到湖边,抓住皮力的角将它拉到岸上。

“我没有恶意。”男人摊开手耸了耸肩,“你的羊太凶了。”

我用笛子敲了一下皮力的脑袋,它才不服气地叫了两声,垂头丧气地站在我身边。

“你找到吃的了?”我问完认真打量他,看上去,这些天他应该吃饱了东西。

他拿下帽子给我鞠了个躬,“托了你关心的福,我找到了。”

我很好奇,又有点担心,脑袋里闪现的是巴尔思家的帐篷,还没等我发问,他指了指我的手里的笛子,“刚才的笛声是你吹的?”

我抓紧手里的笛子,点了点头。

“真好听,让我感觉到乡愁了。”他叹了一口气,戴上帽子,抬头看着天空。

天上什么也没有,我也不知道乡愁是什么意思,忍不住问他,“大家都去了不长草的地方,你来我们这里做什么?”

“我听说你们这里有一个黑洞,什么东西掉进去就马上消失了,很好奇想过来看一看,你知道在哪吗?”

我皱起眉头想了想,他说的黑洞应该就是那个祭坑,摇了摇头,“隔四年它才会出现一次,每次只停留一天。”

“看来他没有骗我。”他低声嘟囔了一句。

他?我的眉头皱得更深了,男人看到我的双轮车,“你是来取水的吧,我那天喝了你两瓢水,今天我来帮你把水打满还你吧。”

“妈妈说的没错,你是个骗子!”我忍不住脱口而出。

他愣了一下,“为什么这么说?”

“我只给了你两瓢水,你现在要还我这么多,你还骗我说你会加法和减法,你连数数都不会!”

他捂着自己的肚子哈哈大笑,好不容易才停下来,“不是这么算的,这个和数学没有关系。”

“数学?”我有点疑惑。

他捡起掉落的帽子重新戴上,边笑边说,“你说的加法和减法是数学最基础的部分,但我刚才和你算的不是数学,是报答你的善意,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意思。”

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被他笑得有些发恼,抿着双唇不想再跟他说话。

见我不再说话,他才停下笑声,“如果你想学的话,我可以教你数学,除了加减乘除,我还知道更高深的东西,如果你能够掌握的话,你可以成为这个世界的王,你还可以去探寻宇宙的奥秘。”

宇宙是什么东西?他不仅是个骗子,还是个疯子。他知道这么多,为什么不去成为世界的王,却成了一个流浪汉,马戏团里的侏儒,对!马戏团!

“你想学吗?”他再次问我。

我想起他说的报答的算法,“你教我的话,我是不是要把所有的羊和所有的草都送给你才够?”

“不用,我教你一种算法,你给吹我一首曲子就好了。”他说。

我摇了摇头,“我想吹笛子的时候就吹,你想听就能听,不用你给我任何东西,不能这么算。”

他有点愣住了,“那你吹笛子应该和我说故事差不多,你吹一首曲子,我就给你讲一个故事行不行,刚才我听到你吹的笛子了,你想听我说什么故事?”

“我想知道马戏团里有什么。”我脱口而出。

 

太阳完全落下之后,我才回到家里,路上还遇到了巴尔思,本来以为领头羊死了他会很难受,要是他不尽快再训练出一头领头羊,等到了祭祀的时候,没办法击败我的皮力,他就会被族长剥夺掉牧羊人的身份,到时候他的羊群都要交给我了。

没想到他似乎比以前更得意了,看到我还远远地吹了一声口哨。

妈妈没有问我为什么出去了这么久才回来,她的病好像也好了不少。

睡觉前我把笛子塞到枕头底下,怎么也睡不着,把顶上的布帘掀开,看着那一颗颗星星,男人和我说,这些星星都是恒星。

他和我说了马戏团的故事,马戏团里不仅有人,还有大象和马、狮子和老虎,还有蜥蜴、鼹鼠、猪、猫头鹰、老鼠、雪貂、乌鸦,还有牛和羊,还有鸽子。

除了人和羊,其他的东西我都没听说过。

我的嘴唇应该是肿了,有点发麻,为了听他说故事,我不知道自己吹了多少首曲子,把爸爸教我的曲子都吹了一遍,本来想偷懒,把吹过的再吹一遍,他应该也听不出来,可是想到他说的故事没有一个是重复的,我知道这么做对他来说很不公平,我只好跟他承认,我没有曲子可以换取他的故事了。

那个时候他说的话和我爸爸说的很像,“牧羊人不一定要学会算法,但一定要会吹笛子,而且要吹出属于自己的曲子才是真正的牧羊人,那样才能排解孤独。”

我不知道孤独是什么意思,他也表示自己没办法解释,孤独是只有自己遇到的时候才能发现那是什么东西。

“我遇到了你,你喜欢听我吹笛子,所以你就是孤独是不是?”我问他。

他先是哈哈大笑,然后看着在湖边低头和自己的倒影对峙的皮力说,“我是孤独,但不是你的孤独。”说着他突然拍了拍手,“数学里有种数字叫质数,孤独的质数,我可以教你,这些数字是指在大于1的自然数中,除了1和它本身以外不再有其他因数的自然数……“

我听得头昏脑涨,赶紧摇头,“不行,我还不能和你学数学,我没有东西可以和你交换。”

他沉默了片刻,“我不教你,我知道一种关于数学的小游戏,叫数独,我可以陪你一起玩,你放心,这就是一个游戏,不需要算法。”

“不需要算法也是数学吗?”我表示怀疑。

“数学不仅仅是用来计算的,它还是一种语言,一种全宇宙通用的语言。”他说,“我和你说这些你现在还没办法理解,这就是一个游戏,不需要你用什么来交换,就像你和皮力玩摔跤游戏,你也不用拿什么东西和它交换。”

我半信半疑,但是听了他这么多故事,确定他是个疯子之外,也知道他不会是个骗子。

“你知道多少个数字?”他问我。

“很多,永远数不完的那种!”我有点骄傲,爸爸从小就教我怎么数数,“我的愿望是能数清天上有多少颗星星。”

“再伟大的数学家也数不清天上到底有多少颗星星。”他的语气像是在表扬我,“你是想成为最伟大的数学家吗?”

我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只会数数,我爸爸说会数数和会吹笛子就够了。”

我情绪有些低落,又想起爸爸了,忍不住拿起笛子轻轻吹了一声。

“你爸爸说的没错。”他轻轻叹了一口气,“我爸爸也和我说过,数学会让人着迷,所有让人着迷的东西都有可能毁掉整个宇宙。”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又吹了一声笛子。

“你之前没有吹过这个曲子,你不是说你所有的曲子都吹完了吗?”他瞪大眼睛,胡子都被他吹了起来。

“这是我随便吹的,不是曲子。”我连忙解释。

“这是我听过的最美的曲子,你再吹一下,就按你想吹的感觉吹。”他说。

在他的鼓励下,我断断续续吹完了一首曲子。

“你让我想起我的爸爸了。”他说,“这是我听过的最感人的曲子,你一定会成为最好的牧羊人。”

我喜欢他的表扬,虽然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是想到爸爸才吹了这个曲子的。”

“这是属于你自己的曲子,你简直就是一个天才。”他站起来,突然倒在地上打滚,把帽子都滚掉了,身上沾满了草,边滚边说,“我几乎走遍了整个世界,你是我遇到的最大的天才,我真的太幸运了。”

我想我有些明白他说的马戏团里的喜剧演员是干什么的了,是逗人开心的,我很开心,我有点喜欢他了。

他突然滚到皮力的身边,趁它不注意,突然站起身来抓住它的角玩起了摔跤,几下之后,被皮力掀翻在地。

我知道他是故意的,连皮力都被他逗开心了。

他一边拍着屁股一边跑到我的面前,“你要记住这种感觉,以后你想到什么就吹什么曲子,那样,你就永远有吹不完的曲子了,就像天上的星星那么多!”

真是让人开心的一天,虽然有点不舍,但是太阳已经开始往下落,我必须运水回家了,和他约好,五天后我会再过来打水,到时候还在这里和他见面,再让他教我玩那个“孤独的数字”的小游戏。

一路上我都很开心,吹着属于自己的那首曲子。我终于有了第一首自己编的曲子,本来想回来就吹给妈妈听的,可是她显得有些疲惫。

按照往常,我这么晚回来,肯定会被她骂一顿,但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看了我好几次,问她有什么事,她只是摇头,让我早点睡觉。

本来我想跟她坦白今天又遇到那个男人,想把他和我说的故事都说给她听,看她这样子,我也不敢和她说。

我想到回家路上遇到的巴尔思,他肯定又来和我妈妈谈条件了,隔着好远就抬手跟我打招呼,吹了一声口哨。

爸爸说过,一个好的牧羊人,只会吹自己手里的笛子,而不会吹刺耳的口哨。

男人和我说,天上这些看得到的星星都是恒星,会发光,要经过很多很多年才会被我看到,他还说,有些我能看到的星星,可能在很多很多年前就已经消失了,但我现在依然能看到它的光。

就像我的爸爸一样。

 

妈妈心神不宁,听不出我吹的笛子和以前有什么区别,不等我吹完,就揉起太阳穴让我别再吹了,听得她头疼。我不怪她,她是想起我的爸爸了。

爸爸和我说过,妈妈当年就是被他的笛声吸引的,就在这个湖边,一个取水的少女和一个吹笛的少年。

爸爸很得意,说在会吹笛子的他和会算法的巴尔思之间,妈妈选择了他。

所以爸爸才是最好的牧羊人。

和男人说起这件事的时候,他正在湖边用石子画了一个九宫格,告诉我数独游戏的规则。

“不能重复出现。”男人在几个格子里写下数字,“任何行、列和宫都不能出现同样的数字。”

我以为他会安慰我,就算是皮力,感觉到我的不开心之后都会对我叫两声。但说完规则之后,他就折了一根草叼在嘴里,双手撑在大脑袋后,在边上躺下。

这个游戏对我来说太难了,很快我的眼里就只有这些格子,虽然就是9个数字,但是我的脑袋里好像有无数个数字,它们很难不会碰在一起。

他睡了一个好觉,我却想得脑袋发疼,没能成功。

“不要着急,以后你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可以慢慢玩这个游戏,现在想不通的事,可能以后就容易想通了,你再给我吹一下昨天的那首曲子吧。”他说。

这首曲子在妈妈听不到的地方我已经吹了很多遍,男人听完之后,摇头晃脑模样滑稽地说,“姜笛频吹韵更悲,异乡作客触归期,向来孤雁如怜我,烦寄家书转达之。”

我没能听懂,只是隐隐感觉和我吹的笛子很搭,好奇问他说的是什么。

“这是一首诗。”他说。

“诗?”

“这个我没办法向你解释,从某种意义上说,它和数学完全相反,我的数学是我爸爸教的,但他也没办法教我怎么写诗。”

“噢。”我并没有太大好奇,听起来和吹笛子也差不多,它对我成为牧羊人也没有什么帮助,我想到了另一件事,他带我玩游戏,我也应该带他玩一下游戏。

在我的邀请下,我和他还有皮力一起玩起了“三角”游戏,我想玩这个游戏已经很久了,以前爸爸在的时候总叫我陪他还有他的领头羊一起玩。

三角游戏有两种玩法,一种是两个一起围堵另一个,抓到就赢。还有一种就是三个各自独立,最先被另外两个抓住的那个就输了。

皮力没有手,所以被它的角碰到就算是被它抓到。

很快我就发现这个游戏并不公平,我和皮力配合默契,和他也能沟通,但是他和皮力却没办法交流,在这个游戏里我一直立于不败之地。

我也知道以前都是爸爸故意让我赢的,他不仅在训练他的领头羊,他还在训练我。

男人好像没有发现问题,虽然总是被我们抓到,但是他玩得很开心。我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决定请他看我和皮力的表演。

说是表演,其实是我对皮力的训练,才过去五天,皮力又强壮了不少,我用尽了所有力气才勉强把皮力摔倒。

我觉得它是故意的。

他为我们鼓掌,说我和皮力都表现得非常棒。

他的夸奖反而让我有点担心,想到巴尔思对我吹响的口哨,“这样还远远不够,我没办法把皮力训练成一头最好的领头羊,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在他的询问之下,我和他说了二十几天之后要进行祭祀仪式的事,担心皮力到时候不能战胜巴尔思的领头羊,我已经失去了爸爸,要是再失去皮力,我就守不住我家的羊群,也守不住我的妈妈。

“这听起来是一件残忍而且悲伤的事情。”他晃动大脑袋,“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爸爸说以前我们这草原要比现在大很多很多,也有很多人和很多羊,每家都有自己的牧羊人和羊群,大家都在抢夺最好的区域,整个草原变得非常混乱,后来我们这突然就出现了一个天坑,当时的族长说那是一个神迹,他也收到了神谕,我们需要向神进行祭祀,这个草原要有专门的人来安排和管理,所以就有了这种仪式。”我说。

“神迹。”他把帽子拿下来拍了拍后又重新戴上,“我已经走遍了这个世界的每个角落,见到很多你们认为的神迹,其实他们不是神……”

“你不能亵渎神。”我赶紧打断他,“你说的话,神都听得到。”

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微微一笑,“我听说你们这里的人是不能走到祭坑边上的,只有领头羊才能靠近那里是不是?”

“我爸爸和我说,如果靠得太近,只要看一眼那个祭坑,就会忍不住把自己献祭给神。”我说。

“但是你刚才的算法不对,要是皮力赢了,肯定有一头领头羊会被顶到黑洞,不对,是祭坑里去,那加上你,你们这依然也只有一个牧羊人,而不是两个。”他说,“只要你开口,我就可以教你加法和减法。”

我紧抿双唇,没有同意。

“我也不会白教你。”他说,“其实我有一个事情想请你帮忙,这个事情对我来说很重要,你愿意帮我吗?”

“什么事情?”

“我一直在寻找你们说的各种神迹,现在只剩下你们这的祭坑了。”

“那个祭坑四年才会出现一次,现在还没有到时候呢。”

“它每次出现的地点是固定的吧?不然你们也不会发现它。”

我点了点头,“我们族长的帐篷就在那附近,除了祭祀那天,他不会让任何人接近那里,而且,我爸爸和我说过,平时那里就是一个普通的沙坑,没什么特别的。”

“你爸爸去过那里?”

“族长就是这么说的,这里的人都知道。”说着我犹豫了一下,“不过我爸爸在我这么大的时候,趁老族长喝醉酒悄悄跑去看过一次,老族长没有骗人。”

“听你这么说我更好奇了,你爸爸悄悄去看过,你不想去吗?只有自己亲眼看到了才算数,而且,你还能提前观察一下地形,可以针对性地训练你的皮力呢。”

“族长禁止我们平时靠近那里,说会惊动到真神,要是被他发现的话,我就当不上牧羊人了。”

“要是被发现的话,到时候就说是我逼你带我过去的,让他们惩罚我就好了,我可是个喜剧演员,我肯定有办法能让他少打我几鞭子的。”

“你怎么知道会挨鞭子?”

“我可是什么都知道。”

“那你还需要我带你去天坑那里。”

“好吧,聪明的小家伙,我承认是我太骄傲了。”他叹了一口气,“我们的基因里都有骄傲的问题,不过我向你发誓,要是被发现了,我愿意接受所有的惩罚,你是个聪明的孩子,难道你不想像你爸爸一样勇敢吗?”

我没太明白他的意思,但是被他说动了,他有点急切,想要马上过去,不过我还得先把水运回家,时间来不及,约他明天一早就在这里见面,再一起过去,最好那时候族长还在睡觉。

 

“你为什么到处寻找神迹?你是想找到神吗?”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自从遇到他之后,我的脑袋里总会出现各种奇怪的想法,昨天晚上盯着天上的星星看了大半夜,每颗星星好像都变成了一个数字,到现在我还头昏脑涨。

族长的帐篷在湖的另一面,天还没完全亮,我让皮力自己待在湖边,带着男人沿着湖边茂密的草丛往那边潜行,幸好他的个头比我还矮,不然很难不会被发现,族长家现在还有四个男人,他们住在三个帐篷里,那个祭坑就被包围在里面。

“我只是想找到回家的路。”他的回答又让我吓了一跳,他肯定是个疯子,这个回答听上去好像是在说自己就是神。

我们已经接近族长的帐篷,谢天谢地,他昨天肯定又喝多了,呼噜声震得整个帐篷都在晃动。

我停下了脚步,“你一直在亵渎我们的神,我不能带你过去。”

他愣了一下,微微鞠躬,“如果我冒犯到你了,我向你道歉。”

“你没有冒犯我,你冒犯到我们的真神了。”我很认真地和他说。

“我没有冒犯你们的真神,我可以跟你解释,我确实是在找回家的路。”他也很认真地和我说。

我盯着他的眼睛看,爸爸和我说过,能不能相信一个人,看他的眼睛就够了。

“你不是我们这里的人,要不然我妈妈肯定认得你,怎么可能到我们这来找回家的路?”

“我真的可以和你解释,但不是现在,再过一会天就完全亮了,我们已经走到了这里,应该抓紧时间去看看你说的那个沙坑。”

我看了看最远处开始出现的曙光,有些犹豫,如果他想骗我带他过来,现在他完全可以抛下我自己过去,我才不会傻到去把族长叫醒,那样,我可能会失去成为牧羊人的资格。

想到他一直都很有礼貌的样子,应该不会有什么恶意,我也想去看看爸爸说的那个沙坑,但我还是必须和他说清楚,“如果你到时候不给我解释,我以后就不会再和你见面了。”

我们如愿以偿地接近了那个沙坑,那个看上去特别普通的沙坑,其实是两个对称的沙坑,像是一头很大很大的羊随意踩出的脚印,前尖后圆,中间有条能容纳两头羊同时走过的小道,光秃秃的,没有一根草。

四年前,爸爸的领头羊就在这里被巴尔思的领头羊抵落到祭坑里消失的,他也被族长取消了牧羊人的身份。

我还记得他难过的样子,那是他最好的伙伴。后来的两年,我没有听到他再吹过一次笛子。

再后来,他就失踪了,我没有和眼前这个比我还矮的男人坦白,其实我一直怀疑爸爸的失踪和这个沙坑有关,他一直觉得自己的领头羊还活着,想要把它找回来。

男人有点激动,迫不及待地往那个沙坑走去,我赶紧提醒他,“你不能靠得太近,爸爸说这个沙坑看着很平静,其实下面全是流沙,掉下去就出不来了。”

他向我致谢之后小心绕着沙坑边缘走了一圈,回到我身边后,我赶紧问他发现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发现,这才是最神奇的地方,我很好奇,你说每隔四年都会有一天这个沙坑会变成天坑?是那种看不到底的深坑吗?”

我摇摇头,“不是,看上去像是湖面,但完全是黑色的,我没办法向你形容那种黑色,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黑色,比你在黑夜的帐篷里闭上眼睛能看到的黑色还要黑的那种。”

他没有再说话,又绕着那个沙坑走了一圈,我很紧张,害怕他会突然跳到那个沙坑里去,我可没办法把他拉出来。

幸好,他没有做出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的事情,等他再次走回到我的身边,沙坑已经被阳光照亮,变成了金黄色,别的地方的沙坑都不会这么好看,之前我听爸爸说族长一家会悄悄挖这里的沙子,把它运到不长草的地方去,换回很多我们从来没见过的东西。

我忍不住问他,“你确定在这里能找到回家的路?”

“我不能确定,要真正看见了才知道,如果你说的没错,那应该就是了,这是我最后的希望了。”他努力平稳自己的情绪,“谢谢你带我来这里,现在我们应该离开了,我可不想连累你成不了牧羊人,我也不想挨鞭子,在马戏团里,我可挨够了鞭子,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

我担心的事情都没有发生,顺利地回到了湖边,妈妈这个时候应该已经起来了,要是看到我不在肯定会很着急,我还没想好理由。

或许我可以和她说,我去找巴尔思学加法和减法了?不行,我应该和她说,我出来训练皮力了。她肯定会问我为什么不在帐篷附近训练,我就说是找到了一条和祭坑那里一样的小道进行训练。

可是我不该对她说谎。

对了,这个男人和我说过,只要我带他去沙坑那边,他就教我,事情这么简单,我也怀疑他就是想教我加法和减法故意找了一个理由。

我不喜欢这样。

但我确实是冒了风险,我不应该再拒绝了,这对我来说确实很重要。想到替妈妈省下了一年的烙饼,也保住了爸爸留给我的这根笛子,我觉得今天的天气特别好!

我马上又想到,在和他学习之前,得先听听他的解释。

他说抬头看我说话太累,让我一起盘腿坐在湖边。

“我其实不是个侏儒,因为真正的侏儒是不长胡子的,但我也没有骗你,我确实在马戏团里工作过,跟着马戏团,我才能去很多地方,我在找你们这个世界上的神迹。”

“其实你们这个星球上的这些神迹都是我们那个星球的人留下来的,我是一个外星人。”

我不满意他的这种解释,妈妈和我说过,当有人总说一些让人听不懂的话的时候,就是一个骗子。

我刚皱起眉头,他赶紧说,“你别着急,这是我的一个秘密,说起来很复杂,也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过,我需要想一想要怎么说才能让你相信我。”

“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那些恒星的事吧?其实在恒星之外还有很多其他星星,就像你们这里,从别的地方看,也是一颗星星,只是不会像恒星那样发光,这样的星球叫做行星,我的家乡也是一颗行星。”他说着指了指天上的太阳,“我们那颗行星和你们这颗一样,也是在围着太阳转,自己也在转,所以会有日出和日落。”

虽然我还是听不懂,但还是被他勾起了好奇心,就算是我爸爸都不知道这些,大家都说我们的真神就住在那个太阳上,“你是说每颗星球上都有人类吗?”

他摇了摇头,“来到你们这颗星球之前,我们还没有发现其他的星球上有生命,而且,就算有,也可能不是我们这样的人类,你们这颗星球简直就是我们那颗星球的投影,这才是真正的神迹。不管从基因分类还是从文明演化的角度,都是和我们那个星球一致的,只是你们这里的文明程度会低一点,像我们那个星球四五千年前的样子。我们那个星球也刚刚达到一级文明,而且那个一级文明还不是我们自己建立的,是我们创造出来的另一种生命建立的,你们这个星球目前处于从0级文明向1级文明的过渡期。”

“你们能创造出其他生命?那你们真的就是神?我们的族长说过,我们都是真神创造的生命,只有神能创造生命。”

“我们那里也有这样的说法,但是神创造出了魔鬼。”他摇了摇头,“诞生、发展和毁灭,这就是文明的命运。”

真神在上,我只是刚满12岁准备成为牧羊人的一个孩子,他这胡言乱语的样子让我感到有些害怕,但我又想知道他到底在说什么!

我想到了皮力,每次和它认真说话的时候,它总是盯着我看,它那个小脑袋瓜应该和我现在一样,装进了一整个太阳吧!

 

六 

“我已经尽量在用最简单的语言和你说了。”他说着在地上写下了“0”和“1”两个数字,“你可能觉得0后面就是1,但是数学里还有一种东西叫小数点,这个小数点后面还有你永远数不清的数字……”他突然停下来,摇了摇头,“你看这个。”

他趴在地上指着一根刚发芽的小草,可能连草都算不上,就是一个小嫩芽,“这个是你们的星球。”说着他指向边上一根小草,“这个是我们的星球,假设我们的星球是1,你们只是比0大一点,它会慢慢成长,变成一根真正的草,那就变成了1。”他吞了吞口水,“有可能它会被你的羊吃掉,或者枯死了,也有可能继续长大,它会开出一朵花,那朵花就是2,然后那朵花变成一颗果实,那颗果实就是3。你把他们放大成几千几万亿倍来看,就能理解这个宇宙了,我这么说,你能听明白吗?”

“不明白。”我有点不好意思,这些草不就是这样长的嘛,为什么被他一说就变得这么复杂。

“我感觉我自己的脑袋变得更大了!”他用力地揪自己的胡须,“可惜我没有设备,不然就能像我爸爸对我做的事情那样,把所有的东西都传输到你的脑袋里去。”

他就像是一个神经病似的念念叨叨。

“我要怎么解释你才能相信?”他揪断了好几根胡须后问我。

“你不是我们星球上的人,那你是怎么到我们这个星球上来的?为什么说那个祭坑就是你回家的路?”我说。

“你问的这个问题我没办法向你解释,我只是听妈妈唱的催眠曲睡了一觉,醒来之后就在你们这个星球上了,那时候我才八岁,好不容易才从那个黑箱子里爬了出来。”他苦笑了一声,“我都不知道自己在那个箱子里关了多少年,害我再也不能长高了。”

“你的爸爸妈妈呢?”

“我醒来之后就再也没有看到他们,我怀疑是他们悄悄把我送到你们这个星球上。”

“他们为什么会把你关在那么小的箱子里?”

“应该是为了能让我活下去,这个我没办法和你形容,那是一个很精密的仪器,我就像是一个电池一样刚好卡在里面。”他摊了摊手,“我就是被关在箱子里沿着尼罗河一直漂流的摩西。”

好吧,我确实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想了想后继续问他,“那你还记得你睡着之前的事吗?”

他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反正妈妈现在肯定已经在生我的气了,我也不着急赶回去。我想知道他还能胡说八道到什么程度,我觉得这辈子也不会再听到这么离奇的故事了,就算回去被妈妈打一顿,应该也值得了。

“那时候我们星球上正在发生一场巨大的危机,我们和被我们创造出来的另一种生命起了严重的冲突,已经到了不可缓解的地步,新的生命太强大了,我们基本没有战胜的可能。”

“他们有多强大?”我很好奇,爸爸说过最强壮的人也打不过最强壮的羊,但是羊永远是羊,因为人类比羊聪明,羊又比草聪明,所以一个牧羊人可以管理几百头羊,一头羊一辈子能吃掉很多很多的草。

“在他们面前,人就像羊一样弱小。他们适应环境的能力更强,也不需要食物,不知道疲惫,也不会疼痛,运算能力是我们的无数倍,甚至可以永生!最重要的是,他们没有感情,只有逻辑。它们其实是一种数学生命,有了自我意识的数学没有人能阻挡得住。”

我深吸了一口气,“所以他们才是真正的神,你们直接造出了神!”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确实是神,你能想象你们星球上的神和人一样多的场景吗?”

我连忙摇头,“那太可怕了!”说完我又忍不住捂住嘴,悄悄看了太阳一眼,真神应该不会在意我这个还没有成为牧羊人的小孩。

“所以你们输了?被驱赶走了?”

他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爸爸和我说还有机会,因为在创造他们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了未来可能会出现的危机,所以留了很多后手,但是它们进化得太快了,我们的自我保护机制大部分都被他们瓦解了,而且,我们中间还有不少激进的叛徒,他们全都是疯子,但他们又和我爸爸一样,是最聪明的那些人。他们为人类取火,却又亲手制造了炸弹,他们总是为未来感到恐惧,恐惧又让他们感到兴奋。”

我忍不住点了点头,“我爸爸也和我说过,人越聪明就越可怕,就连聪明的羊都会变得很可怕,他说巴尔思会计算之后,也学会了算计,虽然我不知道计算和算计有什么区别。”

“你有一个好爸爸。”他说。

“你也有一个好爸爸。”我说,“他不知道最终能不能战胜那些新的生命,所以才把你送到我们这里来,就是为了保护你不受到伤害。”

“嗯,这就是我们和那些新生命的区别,也是唯一有可能战胜他们的地方。”他说。

虽然他和我说了这么多,我还是完全无法理解,但我觉得应该相信他,除了爸爸,没有人会和我说这么多,对,我们都想念自己的爸爸,单单这一点,我就应该相信他说的话。

我还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仅仅只是越来越好奇。

“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我们这个星球的,那你怎么会知道那个祭坑就是你可以回家的路呢?还有,你爸爸把你送出来就是想保护你,为什么还要回去?说不定你们已经输给了你们创造出来的那些新生命。”

“通过你们认为的那些神迹,我发现在更早以前,我们星球上还有其他人来到过你们的星球,但是被当作秘密隐瞒下来了,可能只有那个星球上最伟大的一些人才能知道,比如我的爸爸,不然,我也不会来到你们这里。既然能来到这里,那就一定有回去的路,我已经找遍了所有神迹存在的地方,就只剩你们这里了,而且,那里听起来很像是一个人造的时空隧道。”

“时空隧道?”

“这要用数学之外的另一种科学来解释,我们将它称为物理学,这个我更加没有办法和你解释,你可以把它看成是一个魔法门,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你能通过这个时空隧道回到你的星球,那你们创造的生命不是也可以到我们的星球来?”我突然有点担心。

“我们那个星球在创造出新的生命之前,也一直在探索宇宙中其他可能存在的文明,但最终什么都没有发现,爸爸曾和我说过,低级文明发现不了高级文明,其实高级文明也是不屑入侵低级文明的,因为付出和回报不成正比,对于我们星球创造出的生命而言,你们这里对他们来说没有任何意义。”

“可是你们发现了我们这个星球啊。”

“是啊,我们发现了你们这个星球。”他喃喃自语,取下帽子,不停地挠着头皮,“我还有其他的猜测,但是我怕你接受不了,不过,好像对你来说,其实都是天方夜谭,不会有什么影响。”

我没有说话,想听他往下说。

“也有可能是我爸妈利用时间机器把我送回到我们那个星球的几千年前,或者,你们这里和我们那里其实是平行世界多元宇宙,在理论上都很接近,我不知道,他们什么信息都没有留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笑了笑,突然伸出手来摸了摸我的脑袋,“有时候我都怀疑你其实是一个NPC角色,我们那个星球上疯狂的科学家太多了,除了创造出新的生命,还一直在追求永生,他们一直在研究怎么把人的意识上传到虚拟世界里去,说不定这里就是他们创造的一颗虚拟星球,毕竟你们这里和我们那几乎一模一样,按理说在同行同列同宫之中不能出现相同的数字,但是避开它们还是可以出现同样的数字不是吗?我妈妈就是这方面的专家,他们的团队就研发了很多类似我们那个星球结构的模型,让里面的虚拟生物可以自动生成演化,用以研究星球文明的起源以及发展的多种可能性,说不定现在存在在这里的只是我的意识体,至于我为什么一直这么矮,可能我妈妈就喜欢我一直是个孩子的模样吧?但她没想到我会在这里存在了这么多年,而你们那个祭坑很可能就是意识传输的接口,通过那里,我的意识就能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去,希望他还被保存得很好,我爸爸和我妈妈可都是帅哥美女,我的基因肯定也不会差。”

好吧,我感觉脑袋里的这个太阳快要爆炸了。真神在上,要怪就怪我面前这个奇怪的男人吧。

只要他能回家就好,想到他们那个星球上发生的事,我忍不住为他感到难过,“听起来,你们那个星球发生的故事比我们祭祀的仪式要残忍悲伤得多!”我说完躺了下去,随手折了一根草叼在嘴里,“不像我们这里,只有人、羊和草。”

“其实一样,适者生存,我已经看到了你们这个星球文明发展的轨迹,不会有什么区别的,我等不了那么多年,最重要的是,我对你们这个星球不再好奇,也没办法改变什么,我想回到自己真正的起点上去。”他在我的身边躺下,“不过就目前来说,确实够简单的了,这种什么都慢悠悠的感觉真好,你应该好好享受这一切。”

“要不你就留在我们这,你这么聪明,肯定也能成为一个很好的牧羊人。”

“你真是个善良的孩子,你就不怕我成为你的竞争对手吗?”

“这个草原这么大,羊群这么多,就算我成了最好的牧羊人,也管不了那么多啊。”

“要是你回去了,你们那个星球已经被你说的那种数字人占领了,就你一个人该怎么办?你还能回来吗?”

“傻孩子,你们会把羊都杀了吗?你们会让羊把草都吃了吗?”

“不会。”

“那就对了,所以我相信我爸爸妈妈他们都还在,你想你的爸爸吗?”

“当然想啊。”

“我也想我的爸爸,还有我的妈妈。”

“所以你是那种孤独的数字?”

“质数,质数的孤独。”

“我说的是那个不能重复出现的游戏。”

“数独。”

“嗯,数独,你们为什么会创造那么复杂又让人头疼的东西,还称做游戏。”

“因为孤独吧。”

“然后你们就创造了你们自己无法战胜的生命。”

“对。”

 

他走到湖边洗了一把脸,把胡子上的水珠抹掉,“我们那个星球上还有很多故事,下次我再说给你听,今天我没办法和你待太久,我得回去工作了。”

“工作?”我这才想起他原来是个需要讨水喝的流浪汉,现在却是吃饱喝足的样子。

“托你关心的福,那天我往你给我指的方向走,就遇到了另一个好心人,他收留了我,给我吃给我喝还给我住的地方。”他说。

我愣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他,“是巴尔思吗?”

他歪了歪脑袋,“我忘了,我没有问过他名字。”

“他让你帮他做什么事?”

“就是每天帮他把羊放出去,等太阳快落下的时候,再和他一人站在一头把羊群赶回到羊圈里去就行。他可真是个好心人啊,他很喜欢我,说我的工作很出色,说他还有一个女儿,说以后可以把她嫁给我,等他死了,还要把他的羊群都送给我。”他说,“我真的太幸运了,来到这里遇到的都是善良的人。”

“他是个骗子!”我说,“他没有娶过老婆,他也没有女儿,他就是想骗你为他工作。”

“可是我什么都没有,他为什么要骗我呢。”

“他的领头羊前段时间死了。”

“所以呢?”

“他把你当作他的领头羊了。”

“人也能成为领头羊吗?”

“我不知道,以前没有过,但你不是我们这里的人,如果他说你就是他的领头羊的话,族长说不定会同意,族长的羊群也是他在放牧呢,他和族长的关系可好着呢。”我不知道该怎么劝他,妈妈肯定不会同意把家里的食物分给他,就像羊需要吃草,他也需要吃东西才能活下去,巴尔思有足够多的食物可以分给他。

“我怀疑就是巴尔思害了我的爸爸。”我脱口而出,“你要小心点。”

他停下脚步看我,“你为什么怀疑?”

“因为巴尔思总是来找我妈妈,这是一个秘密,你不能和别人说。”我不敢看他的眼睛,这些话我已经憋了好久了,“我妈妈肯定知道是巴尔思害了我的爸爸,所以她害死了巴尔思的领头羊,妈妈这么做就是为了能让我能成为真正的牧羊人。”

“谢谢你告诉我这个秘密。”他伸出大手拍了拍我的肩膀,“你不用担心,我不会给他骗的,等到祭祀那天,我就要回家了,他只会加法和减法,我可是会乘法和除法呢!我可比他聪明多了,你这句话倒是提醒了我,我就应该成为他的领头羊。”说完他又认真地看着我,“你真的不想和我学数学了吗?”

“不学。”我赶紧摇头,“感觉太可怕了,反正只要我的皮力能战胜巴尔思的,我就能当牧羊人,我不想管那么多羊群,只要能管三个羊群就够我和妈妈生活了。”

“好吧,我尊重你的选择,我今天和你说了这么多的故事,下次还想听故事,你可要给我吹笛子才行了。”

“可是我不希望你成为他的领头羊,那样,你就要和我的皮力进行挑战,不管你们谁输了,我都会伤心的。”我感觉自己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不知不觉,我已经把他当成了和皮力一样亲近的伙伴。

“你不是想成为一名真正的牧羊人吗?你帮了我,现在我也可以帮你。”

“你要怎么帮我?”

“你们不是要让两头领头羊决斗吗?决斗这种事可是最刺激的事,刚好,我也要这个机会在那天可以靠近你们的祭坑,到时候,我自己往祭坑里跳,皮力不就能赢了?对,我不应该自己往下跳,我会假装被它顶下去的。”他又摸了一下我的脑袋,被一个比自己矮的人伸手摸脑袋感觉特别奇怪,“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这本来就是我想干的事,我只有通过那里才能回到自己的星球上去,才能去找我的爸爸和妈妈,对了,说不定,我还能帮你找到你的爸爸呢,到时候我一定帮他回到你们这个星球上来。”

“可是,万一那不是你回家的路呢?”我有点着急,他也只是猜测,明明他这么聪明,没必要去冒这么大的风险。

他脚步略作停顿,“你说你想要数清天上到底有多少颗星星?”

我点了点头。

“那你真的数过吗?”

我有点不好意思,“我数过,但数一会就乱掉了,后来就没再数了。”

“我数过,在我们那个星球能用肉眼看到的星星很少,刚到你们这里,我抬头看到这么多星星的时候都快哭出来了,然后我用了好几年时间,整晚整晚地数过,我也不想再数了。”说着他轻轻推了我一把,“回去吧,小孩,记住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你不要和任何人说,我可不想你以后被人当作疯子。”

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努力想要记住他和我说过的话,但越是想记住就忘记得越快,快到家里时,我只记得他和我说那个祭坑就是他回家的路,对,他还说可以帮我找到我的爸爸然后送他回来。

远远就看到妈妈拿着擀面杖站在帐篷门口,我什么都忘了,连忙朝她跑去。

擀面杖落到屁股上的时候,我突然又想起来了,刚想开口,又忍住了,爸爸还活着的事我还不能告诉她,不管他会不会回来,我都能知道那个男人究竟是不是一个骗子。

皮力挤到我和妈妈的中间,帮我挡住了妈妈还要落下的擀面杖。

我转过身去,看到夜幕中出现了很多星星,风吹过草地,露出那群属于我们家的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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